六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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聂怀桑夜宿蓝涣房内的事,蓝启仁和青蘅君都知道。
按理说,他二人年岁渐长,眼下一日大过一日,纵使聂怀桑稍小一些还是个孩子,但这么做的确于礼不合。可青蘅君在知道后却默许了,甚至不准蓝启仁在这件事上责罚蓝涣。
若要青蘅君自己来讲,聂家的小公子并非是最优的选择。当时定下也只是因为蓝夫人心里有所期盼。可是……
没人知道,在蓝夫人去世的前一天,她曾经挣扎着起身,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后,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来挨个抱了一下。那时她已经很虚弱了,可还是强打精神,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,看看蓝涣又摸摸蓝湛,目光之中满是不舍。
“照顾好他们。”她只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。而就这一句嘱托,却如千斤重。
昨晚发生的事情,包括蓝涣痛哭,青蘅君都听人说了。心中既酸涩又欣慰。心疼涣儿小小年纪硬是逼着自己成长起来,喜的是聂家小公子有这般温和善良的品性。
这人的性情行为可以后天慢慢潜移默化、管教培养的,但品性如何却是天生的。聂小公子这般单纯天真,料想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。若是同他在一起涣儿能够开心,就是即刻成亲他也不会多说半句。
蓝启仁见兄长都同意此事,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。只是难免动了要清河将人送来修习的心思。他是想趁着聂怀桑年纪还小将他身上的毛病给一一板正,这样将来才能接管宗主夫人之位。
兄弟二人心思各异,但在这件事上,却是难得意见一致。
只有蓝涣还不知道,他同聂怀桑的婚事,已经在两家口中过了好几次,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。
他一心将聂怀桑当成弟弟看待,而聂怀桑也同样把他当成温柔可亲的好哥哥。只是聂怀桑在自家阿娘的误导下,以为这种亲近就是喜欢,更认定了自己以后一定要嫁给涣哥哥,因为对蓝涣越发亲昵起来。
蓝涣对他的亲近示好并不排斥,甚至是喜欢的。从记事起,便再没人同他如此这般嘻笑打闹。聂怀桑惯常会卖萌撒娇,虽他现在年纪已大,可因长得娇小,做起诸如挽手摇晃,伸手要抱之类的举动也毫无违和。
况且,无论是聂明玦还是蓝涣都很宠着,对他种种撒娇卖萌行为照单全收,丝毫不见恼怒,顶多在嘴上嗔怪几句“都多大的人了”,可每次聂怀桑飞扑过来,他二人还是会张开手臂稳稳将人接住。
聂家兄弟在云深停留三日有余,便告辞回了清河。蓝涣特意向蓝启仁请假来送他们两个。眼下他们都有孝期在身,其实不便常常出来走动。云深不知处和不净世在三年孝期内也都不准备再办清谈会,所以这一别倒要好久才能再见。
聂怀桑拉着他的手不肯放,最后还是聂明玦拦腰把人抱起夹在胳膊底下,这才结束一场没完没了的道别。
“涣哥哥,记得写信给我!”聂怀桑挥挥手,连连嘱咐道。他像是被大哥这样夹已经夹习惯了一样,竟半点都不害怕,四肢随着聂明玦走动的动作晃啊晃的。那模样,实在是像一只小奶狗,躲在人衣服下面兀自探出头来,用湿漉漉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。
蓝涣也同他挥挥手,目送他离开,又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,直至聂明玦的霸下消失在天际,才回过神来。却不想一转头,正撞上父亲和叔父饶有兴趣的打量,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,连忙抬手施礼,垂下头来认错。
“父亲,叔父,是我疏忽,一时忘了时间。等下我……”
“不妨事。”青蘅君含笑道,“你倒是很喜欢那聂家的小公子。”
“怀桑确实很讨人喜欢。”蓝涣不由得放松下来,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
青蘅君和蓝启仁暗暗交换一个眼神。很好,这都叫上字了,感情是真的很不错呢。
“若是你喜欢他,将来,我可向清河定了他来,与你做道侣。”青蘅君道。
蓝涣心中大惊,连忙回道:“父亲,我只是将怀桑当做弟弟看待,如何与他,与他定亲?”好好的,怎么突然提到这事?
“无妨。”青蘅君道,伸出手去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头顶,动作有些许僵硬。因为这陌生的举动,两个人都有些呆住。
“涣儿,感情是会变的。人心,也是会变的。”
蓝涣未及深思他这话中深意,便听青蘅君长叹一声,对蓝启仁道:“罢了,今天就让涣儿休息一天,明日再开始上课。”
“也好。”蓝启仁捋了捋胡须,算作同意。
骤然清闲下来,蓝涣反倒不知该做什么。在房中静坐片刻觉得有些不自在,于是跑去看望蓝湛。
蓝湛在母亲去世后大病一场,现在烧已经退去,整个人却还是有些蔫蔫的。蓝涣知道他在想什么,他什么都没多说,只是默默牵着他的手,兄弟二人一起前往龙胆小筑。
房间内,所有东西都还在,位置也没有任何改变,仿佛蓝夫人下一秒就会推开门走出来,招呼他们快些进来。蓝涣取了蒲团,和蓝湛静静坐在廊下,感受着温柔的阳光照拂在身上,暖洋洋的好似母亲的目光。
她只是不在这世上活着,可依旧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,以最美好的模样。
蓝涣看了眼沉默的弟弟,不觉微微叹了口气。
他自小被蓝启仁带在身边,叔父时常教导他不可耽于情爱,要以天下苍生为重,要以蓝家为重。言传身教之下,他自然而然地将所有事情都排到自己前面。
可是看到怀桑那般被宠爱着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,心中那一丝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嫉妒过去后,便只剩下想要保护的心情。若能叫他一直这般单纯下去,仿佛自己也能得到某种慰藉。
他不曾得到的东西,若是别人能够得到,也是一件好事。
只是,他从未想过要和怀桑结为道侣。他是将他看做弟弟一般宠着爱着,再无半分其他情感。
他喜欢怀桑不假,可那种喜欢,和喜欢湛儿一样,和喜欢父亲母亲一样,和喜欢叔父一样,和喜欢这花花草草世间万物一样,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。
他虽然没有成过亲,却也知道,只是这样的喜欢是不足以要他甘愿和怀桑在一起生活的。
成亲是什么?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。
蓝涣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想。可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时,他的心中总是忍不住冒出这样大不敬的想法。他敬重父亲,也敬爱母亲,可若说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,怕是只有“远离情爱”一条。
他不是讨厌怀桑,他只是讨厌婚约,讨厌成亲。他怕自己和怀桑有一日会变成父亲母亲的翻版,明明相互憎恨却被爱捆绑着走完这一生。
蓝涣再度叹了口气。
如若那样,倒不如就停在这里。他依然是个好哥哥,而怀桑照旧是所有人都疼着的小弟弟。
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成亲的,像叔父那样为蓝家殚精竭虑就很不错。所以只能找机会和父亲谈一下,不要去聂家提这事。
不知道怀桑知不知道这事。但愿他不知道。
“兄长不开心吗?”蓝湛忽然道。
“嗯?没有。”
“是,因为那个人吗?”
“哈哈,那个人是谁啊?他比你大,你要喊怀桑哥哥的。”
“不。我的哥哥,只有兄长一人。”
蓝涣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,摸了摸他的头。
“湛儿不喜欢怀桑?”
“嗯。”蓝湛哼了一声。但蓝涣听懂了。这孩子还记着怀桑被母亲夸赞可爱的事。却不想蓝湛又道:“他会要兄长伤心的。”
“不会,怎么会呢?怀桑那么讨人喜欢。”
于是蓝湛又不说话了。
蓝涣笑够了,起身将蓝湛抱起来。自己去将蒲团放好。然后拉着蓝湛往回走。
走到一半,蓝湛低低说了句:“不要伤心。”
“嗯。”不会伤心的。他不会爱上谁,也不会为了谁困在情爱里。怀桑是他当做弟弟一样看待的孩子,无论现在还是以后,他的心情都不会改变。
后面几日,蓝涣找了个时间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自家父亲。但青蘅君听后神色忽然变得极度复杂,似有几分愧疚又似有几分自责,隐约又有几分心疼,兀自愣了半晌,只摆摆手要他先回去。
蓝涣也不知道父亲是何意,只默默行礼,退了出去。出去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,却见父亲侧立于窗前,眼角泪光闪烁,似是在哭。
蓝涣不敢再看,忙轻手轻脚走远了些。他不敢细想父亲究竟是为何而哭
后面几日都没有什么其他事,蓝涣照常跟着蓝启仁学习。闲闲过了约有两个多月,这日蓝启仁忽然叫他过来。
“不知叔父叫我来所为何事?”
“江东苏家将于下月举办一场清谈会。我的意思是要带你去历练一番,所以下月是由你来主谈。”
“是。我会好好准备的。”
蓝启仁微微眯了眯眼睛,“你不必太紧张。这次的清谈会规模不大,主要是……锻炼。”
“涣儿明白。”
“明白了就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蓝涣走后,蓝启仁默默摇了摇头。对他兄长的决定感到十分心累。虽同处江南一带,可苏家和蓝家并没有特别走动过,这清谈会可去可不去。但是,谁让这苏家是聂怀桑的外家,此次清谈会聂家兄弟也是要出席的。
他这兄长为了撮合他们两个,也是煞费苦心。这番执着,也不知是为了什么,补偿涣儿吗?只是不知,涣儿会不会领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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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蘅君也是有愧疚的吧。蓝大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样多,真的好心疼。对于婚姻的看法,其实也是瞎延伸的。原生家庭不大幸福的话,对婚姻可能会有不信任,但也会有一些小小期待,希望有个人能给自己家庭的温暖。蓝大不是真的傻,自己家庭的情况他作为长子是知道的,但是身为孩子又没法插手,就只能看着。当然只是一种延伸的猜测。不喜欢可以默念这只是篇OOC同人然后关掉就好。
七、
江东,水云间。
苏家的清谈会规模不大,只请了相熟的几个家族。聂明玦知道,此次清谈会是苏即墨特意办来为他积累人脉的,所以尽管路途较远,他还是带着聂怀桑一同出席。
清谈会虽然没什么意思,但对聂怀桑来说,总比困在不净世日日学习来得强。苏夫人千叮咛万嘱咐,要聂怀桑出门在外别总想着玩,多跟聂明玦学学为人处世之道,对于这些世家要尽量交好,哪怕不交好面上也要过得去,不要傻乎乎的连自己得罪了人还不知道。
聂怀桑口里答应的好好的,等到了苏家被外公外婆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叫着,当下就把学习之事抛到脑后,跟着苏家的表兄表姐表弟表妹一起观花赏景、品鉴书画、喝茶听曲,好不快活。聂明玦拿他没有办法,暂且随他去放飞,只等着回到不净世再捉他去练刀。
就这么呆了没几天,蓝涣也随叔父到了苏家。
蓝家大公子盛名在外,此次一见果无半点虚言,众人久闻其名,此时见到本人都不觉围上前去同他说话。蓝启仁本也不是真带他来参加清谈会的,只对他嘱咐几句,便让他跟同龄人呆着去。
蓝涣心中虽有不解,但还是应下,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一回答众人的提问。聂怀桑个头不高,挤来挤去也挤不到前排去,顿时气得直跺脚。他见这里的谈话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,一转身便去屋外逗弄新买来的小鸟,想着人散了再过去。
蓝涣其实一早就看到了他。只是周围人实在太多,一时竟抽不开身,此时见怀桑赌气离开,心中不觉有几分好笑。只是嘴角刚向上微微扬起,又想起父亲所说的婚约一事,连忙摆正表情,耐心地对着苏家的兄弟姐妹们讲解起有关音律的问题。
苏家是以诗词书画入道,但音律上却是一窍不通。苏家不精于此,又有蓝家珠玉在前,于是扬长避短,一心只扑在书籍研究上,日子久了也算是小有所成。他们苏家的人就是不修仙,转而去考取俗世功名,便是状元也做得。
苏家人修习各类史书典籍,身上却没多少迂腐之气,对于一件事往往能提出很多新的看法,这让蓝涣颇有些意外,话也不觉多了起来,同苏家的兄弟姐妹们讨论得越发火热,倒是把去找怀桑这事给忘了。
聂怀桑逗弄一阵小鸟,左等右等都不见蓝涣找来,心中已生出些许不快,只得提着鸟笼闷闷的又折回来。只是还未进屋,便听闻屋内笑语欢声不断,再看蓝涣在人群之中如此受欢迎,更觉不是滋味。往日里蓝涣只同他这般和颜悦色,现在却是对着所有人细语温和。是不是他对谁都这样?只有自己傻傻的以为,他只和自己体贴温存。
明明不愿意这么去想,可那酸涩的情绪就好像在心里扎了根一样。
“蓝公子真是博学呢。”苏怜心同自家妹妹悄声笑道,秀丽的眉眼间满是倾慕之色。她目光如水,看向蓝涣的眼神更是柔情脉脉,似有无尽爱意藏于眼中,只待他来一探究竟。
“是啊,懂得好多呢。”苏言心年仅五岁,性子较为活泼些,平常最不耐烦听人说些她理解不了的东西。但这蓝公子讲得浅显易懂,配上他那温和的嗓音,真想叫人一直听下去。她眼珠转了转,悄悄凑到苏怜心耳边,“姐姐,你同蓝公子也算年纪相当,若是……”
“小小年纪,说的这是什么话,好不知羞啊。”苏怜心笑着拿团扇一拍妹妹的头,做出些矜持模样,只是眼神依旧停留在蓝涣身上。苏言心一吐舌头,甩开自己姐姐的手,跑出去找聂怀桑玩。
“怀桑表哥,这鸟好可爱啊。”苏言心拉住聂怀桑的手,轻轻咦了一声,似乎很惊讶,“你的手好多汗好冷啊,怀桑表哥,是病了吗?”
聂怀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,把鸟笼递给苏言心,自己从怀中掏出帕子来反复擦拭着手心,眼睛却紧紧盯着屋内。苏怜心正在同蓝涣说话,小巧的团扇斜斜拿在手中,半遮着桃花般的美人面,眼如秋水横波,眉若远山含黛,端的是优雅自持、清丽无双。虽年纪尚轻,但妩媚之色已露端倪,可以想见日后是怎样的绝色。和蓝涣站在一起,好似天造地设一对佳偶。
苏言心见他在看自己姐姐,歪着头打量一阵,忽然放下鸟笼学着大人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。
“怀桑表哥,看开点吧。”苏言心握住怀桑的手,模仿起自家大哥平时的模样摇头晃脑、语重心长道:“我姐姐是喜欢蓝家大公子的,你和她呢是没有可能。看开点。你还有我嘛!”蓝大公子好是好,但在她心里,比不上能带着她一起玩的怀桑表哥。
聂怀桑心中似有把火越烧越高,也顾不得此时的场合,一甩手挥开苏言心,转身就跑。
“怀桑。”
身后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,但聂怀桑一刻都不想多留,越跑越快。他也不看路,只在水云间里乱跑一气,跑着跑着脚下一滑,直直地向着青石板上跌去。却不想腰间陡然出现一只手,用力向后一拽,聂怀桑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
“怎么了这是?跑得那样匆忙,连我喊你都没听见。”蓝涣笑道,手上还拿着方才聂怀桑擦手的帕子。“这满头大汗,吹了风当心着凉。”说着,就要来擦他的脸。
聂怀桑心里有气,也不知怎么地,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拍开,气鼓鼓地从他怀中挣出来。
蓝涣没想他会如此,不觉微微怔住。但见他双目通红隐约有泪,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,便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,倒也没打算和他计较刚才那一下。
“好好的,这是怎么了?怎么突然开始发脾气?”
“好好的?谁同你好好的?”聂怀桑心里又气又委屈,语气不觉带上几分恶劣,可那两行泪却让他这恶狠狠的语气毫无杀伤力,倒像是撒娇闹脾气一样。“几个月没见,好不容易见上一面,你来了却把我撇到一边,不曾同我说话,怎么就好好的了?”
“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?”蓝涣很是不解。从来也没人和他这般耍性子,自己的亲弟弟是个极安静极乖巧的,所以此时他也弄不懂聂怀桑为什么这样生气。可还是耐心哄着:“方才是有事绊住,你若不开心,下次,下次我一定一来就去找你。”
聂怀桑哼了一声:“哪是有事绊住?佳人在侧,怕是想不起我来了。”
蓝涣闻言不觉微微皱眉。怀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?却仍旧解释道:“只是在谈论音律上的事,你上次不也问我何为叠音何为滑音,我不过是在为你表姐讲解一下,若换了他人,也是一样。”
换了他人,也是一样。
好无情的八个字。
聂怀桑一时忘记如何反应。所有的话都堵在心口,将他一颗心绞得七零八落。原来,他那般重视的人,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视他。
原来,他竟是这样想的。
“我们,我们是有婚约的。”聂怀桑颤抖着,拼命压抑着哭腔,可泪水如同掉了线的珠子,无论他如何努力想要控制,仍旧噼里啪啦地往下掉。“你以后是要同我成亲的。我是要嫁给你的。”如何,我在你心里,竟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?
蓝涣脸上表情不觉一沉,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,一脸严肃地看着聂怀桑。
“是谁同你说的这些话?谁告诉你我们有婚约的?以后不要这样讲。也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,知道了吗?”
这般严厉的语气,是聂怀桑从没有见过的蓝涣。他在发火。他在对自己发火?就因为自己提到婚约的事?他不想要他?他讨厌自己吗?
“好,好,我不会再提了。我也不要再理你了。”聂怀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痛苦,哭着转身跑开,不愿再同他继续呆在一起。
“怀桑。”蓝涣喊了一声,随即想到婚约一事。顿时想明白为何明明叔父自己也能来,却非得带上他。想必,这是父亲的意思。可是,他的心里只将怀桑当做弟弟看待,又如何同他成亲做道侣?
蓝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,踟蹰半晌,最后只是微微叹口气,想着等怀桑冷静下来,自己再同他细说。
怀桑是很真挚纯洁的孩子,会说这种话一定是被人给带坏了,他年纪那么小,如何能真正懂得成亲的何意?一定是这样没错。希望怀桑回去后能想明白,不要到处乱说,不然名声被毁,以后等他长大后怕是不好说亲。
他既不爱他,又如何能耽误他?
蓝涣垂下头,心中涌现出几分无力。他很珍惜这段纯真的友谊,不愿将怀桑想成那种别有用心接近他的人。他打从心底里希望怀桑只是年纪小不懂事,不是真的刻意接近。他不愿意失去怀桑这个弟弟。
聂怀桑一路跑回房间,边跑边哭的架势吓了聂明玦一跳,赶忙放下手中书本过去,却不想被他扑了个满怀。
“怎么了这是?刚才不还欢欢喜喜地说要去找蓝涣玩,怎么……”
“不要提他,这辈子我都不要再见他了。”聂怀桑呜呜哭着,一想到刚才的事就觉得难过。他不喜欢自己,他好像很讨厌自己。那自己也不要喜欢他了。
聂明玦心里早就预见到会是这么个结果。此时也没再多问什么,有些事等他哭够了再问也一样。于是叹了口气,把聂怀桑抱进内室,让他好好休息一下。正想离开的时候,衣角却被轻轻捏住。
抽抽噎噎快背过气的人睁着一双大眼睛,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说:“大哥,我想回清河。”
“好,回去。明日一早就派人送你回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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吵架了,必然的。这章就是把后续他俩主要的问题点明,其实写到后面很多矛盾,都是这一章的翻版。当然现在只是小孩子吵架,蓝大现在不喜欢怀桑,怀桑也没弄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什么。这里暴露了一个主要的问题,那就是两个人不会沟通。蓝大不知道怎么去以爱情的方式去爱一个人。而怀桑因为爱而产生自卑,觉得自己不过是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,对蓝曦臣来说,自己并不特殊。后续,会因为这样的差异,产生更多的争吵
八、
聂怀桑回清河的消息,蓝涣是第二日下午才知道的。
虽然聂明玦说是因为出来时间太长苏夫人想他了,但蓝涣却清楚,聂怀桑的突然离开和他有关。余下的时间里,蓝涣明显有些心不在焉,尽管他面上仍是温文尔雅、谈吐自如,可同他熟识的蓝启仁和聂明玦都能看出他心事重重,料想此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清谈会上。
蓝启仁摇摇头,不经意间和聂明玦对上视线,见对方也是一脸的无奈,便知清河那边的情况和自己这边是同样的。唉,长辈定下的婚约,却要两个小的这么为难,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清谈会结束后,蓝涣没有多做停留,起身告辞回了房间。却在半路上不自觉地走到昨天同怀桑争吵的地方。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,失神地盯着上面绣着的绿叶白花,一簇簇地堆成一个花体的桑字。
怀桑……
蓝涣此时感到非常不安同内疚,看来昨天那番话,到底是伤了怀桑的心。可他真的不能明明不喜欢怀桑,却哄着他,说要和他成亲的话。那不是对他好,那是在骗他。
给人以虚假美好的希望,却连实现的可能都没有。现在怀桑年纪小,痛过一阵哭上一哭也就忘了,不然等怀桑长大后再对他挑明事实,不只是耽搁了怀桑,也会让他在心里记恨自己。
“原来你在这里。”
蓝涣蓦然回神,下意识地将帕子塞进袖中。转身看去,却是聂明玦找了来,于是微微一笑,拱手行礼。
“明玦兄。找我可是有事?”
聂明玦也笑了笑:“我没事。我是看你有事,才过来找你的。”
蓝涣一怔,随即明白他是指怀桑,顿时将头低下,等着聂明玦兴师问罪。却听聂明玦道:“我代怀桑向你赔声不是。小孩子的话,不过是闹着玩的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蓝涣猛地抬头,见他面上神色不似在开玩笑,也没有丝毫责备他的意思,不觉惊讶道:“明玦兄?这是何意?”
“昨天的事是怀桑不对,而我也要说声抱歉。因为我没有好好管教他让他闹了笑话,反倒让你为难。”聂明玦叹了口气,眼下的情况他早就想到了,“你也别怪怀桑,他还小,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。不过是我父亲生前同二娘闲聊时说了几句玩笑话,谁知他竟然记下了。他自己还一知半解,怎么可能就真的懂了那些情情爱爱,说着好玩罢了。小孩子家的戏言,不必太放在心上。等他再长大些,明白了事理,只怕害臊还来不及呢,哪里会怪你?”
蓝涣闻言连连点头,心中不觉松了口气。他希望事实真是如聂明玦所言,怀桑对他并不是别有用心的接近。对嘛,小孩子哪懂那么多,一定是看了什么戏听了哪段曲,跟他闹着玩的。
但想想,自己昨天的语气好像是凶了一些,难怪怀桑会哭。一定是这样没错。怀桑在清河,也是聂宗主和苏夫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长大的宝贝,必定连句重话都没听过,自己居然用那么凶的语气同他讲话,难怪他会受不了。
等闲时,一定要去聂家同他赔罪才是。
蓝涣心事一除,神色顿时轻松不少,又同聂明玦说了会儿话,便径自回房歇下。
如此又过了三天,苏家的清谈会才彻底结束。
蓝涣同叔父蓝启仁告辞回了姑苏,而聂明玦又多停留两日,才回清河去。
只是刚一到不净世,还没来得及喝口水,聂明玦就被匆忙赶来的苏夫人拉去了聂怀桑住的院落。
“到底在苏家发生了什么?怎么刚去没多久就回来了?还有这孩子从苏家回来就无精打采的,还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好几天,谁来也不理,送饭进去吃几口就说饱了吃不下,到底怎么了?怎么就难过成这样?”
聂明玦正要说话,手中却被塞了一只碗,还没反应过来,七八个仆人端着食盒走过来,瞬间桌子上布满了菜。
“你在这外间吃,馋死他算了。”苏夫人说着给自己也盛了碗饭。“你说你的,不耽误吃。”
“……”
二娘,人只有一张嘴。我怎么又说话又吃饭啊???
聂明玦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把子肉,连吃了两大口饭,然后才将江东发生的事挑重点讲给苏夫人听。末了又啃了口大骨头,劝慰她看开些。
“二娘,姻缘天定,许是怀桑的缘分还没到。此事急不得。他们两个现在根本不知情为何物,咱们这些旁观者要是太着急了只会适得其反。依我所见,和蓝家的亲事暂且搁下不提,等他二人长大渐晓人事,倘若那时双方仍互相有意,再提婚约比较稳妥。如此,若是同蓝家的亲事不成,怀桑的名声也不会有损。”
“你说的也有道理。只是……”苏夫人心中怅然。其中忧愁不便对两个孩子细说。
先聂宗主去世不过一年,她这身体竟一日不如一日。族内事务多且繁忙,世家往来应酬也较之以往来得更加艰难。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种种艰辛更要她忧思不断,动不动就会生上一场病,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。每当这时,她总会格外思念自己的夫君,想着若是夫君还在,必不会让她和两个孩子受这种苦楚。
人人常说,后母难做,但她是真心对待两个孩子的,方方面面都想替他们处理周到。聂明玦虽说年纪尚轻,可为人聪敏,是个心中有主见有主意的,遇上了事也会同聂家长辈多番商量,并不需要人来太过操心。倒是怀桑,迷迷糊糊心性单纯,吃不得苦也受不了累,实在是让她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。所以她特意请苏家办了这场清谈会,厚着脸皮去请蓝家来,刻意为怀桑和蓝涣制造机会多多相处。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。
唉,感情一事,当真不可勉强。
苏夫人难免感慨几番,回想起她自己同先聂宗主,思及伤心处,不免长吁短叹,再度落泪。
吃过饭,苏夫人先行回了房间。聂明玦坐在外间榻上闭目养神。等了一会儿,只听门扇吱嘎一声,他连眼睛都未抬一下,沉声道:“还知道出来?这会子饿了可没饭留给你。”
聂怀桑垂着脑袋站在门边,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。聂明玦心里真是恨铁不成钢,但想想怀桑现在还小,便没有再训斥他,只是抬起手,招呼他过来说话。
“行了行了,先过来吃点东西,你看看这才几天,脸都瘦没了。”
聂怀桑蔫蔫的,有气无力地走过来往桌子上一趴,生无可恋地抓起排骨啃了一口,砸吧砸吧嘴,又咬了一口。
“吃吧,多吃点。”聂明玦让人给他盛了碗汤,自己歪坐在榻上,看他这狼吞虎咽、大口嚼肉、毫不矜持的洋,不觉有几分好笑。就这饭量,去到姑苏都不一定能吃饱,还总想着要嫁给蓝涣。被拒了也好,省得总做些不切实际的梦。
聂怀桑饿了好几天,此时也不知是见到大哥在这儿心情稍安还是腹中空虚急需食物填补,这一顿竟然吃了三大碗米饭还有一碗汤,一大海碗的炖排骨和小炒肉,撑得肚子圆圆凸起,动都动不了。聂明玦着人去取山楂消食丸,待左右侍从屏退后才开口问道:“现在能告诉我,在苏家都发生了什么吗?你和蓝涣是不是吵架了?”
聂怀桑打了个饱嗝,垂头丧气地将苏家发生的争吵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聂明玦。他越说越觉得委屈,他将蓝涣视作最要好的朋友,可在蓝涣心里,他和别的人毫无区别。就好像一直属于自己的位置突然被夺走一样,然后才发现 其实自己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。
聂怀桑抹抹眼泪,心中极为失望。被训斥了这么一顿,他心里对蓝涣那点喜欢也没了。既然在蓝涣心里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,那自己也要识趣些,免得叫人讨厌。因而蔫蔫道:“既然他不喜欢我,那我也不要再同他好了。我再也不要去姑苏,再也不想见他,我,我也不要嫁给他了。”说到最后,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。
聂明玦却是都听明白了。怀桑还小,自是不懂情爱之事,错把敬仰当做爱意,以为对方对自己好就是喜欢自己。但蓝涣为人温和,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,即便真的看重怀桑,也不过是把他当做弟弟一样,哪里是道侣间的喜欢?只是怀桑被误导了,将自己的感情当做爱情,认为蓝涣待自己自是不同,结果现在弄得两个人都尴尬。
聂明玦真是想扶额叹气。若是二娘和青蘅君不插手,他们两个长大了或许还有可能在一起,现在这情形,以后怕是不好说。只不过……他抬眼看向聂怀桑,思忖半晌道:“你是真心喜欢蓝涣,还是,只是想让二娘放心?”
聂怀桑被戳中心事,脸当即红到了脖子,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:“我,我不知道,我,是,喜欢……的?我不知道,反正我现在不喜欢他了。也,也不想继续婚约了。哥,你知道怎么才能解除婚约吗?”
聂明玦刚想说你俩这婚约本来也没彻底定下来,可转念一想,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,于是装作思考的模样,沉吟半晌道:“这个可不好说。他看着是要分化成天乾的。这样,只要你努力修炼分化成天乾,婚约自然就作罢了。”
“……”我的哥,你看我有可能吗?
聂明玦眼睛一瞪,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:“怎么不可能?聂家天乾特别多,你是我弟弟,是聂家人,拼一拼还是有可能的。”
聂怀桑打从心底觉得不大靠谱。他现在八岁,身高还是那么一丁点大,说是六岁也有人信。分化成天乾?有点悬吧?
聂明玦一拍他的肩:“重在过程,重在参与。明早起来先绕着演武场跑三十圈,之后做一百个深蹲,一百个俯卧撑,一百个仰卧起坐,吃完早饭再去扔个铅球,扎个马步,拎个石锁,还有沙袋负重跑,然后练刀去。”
聂怀桑悟了。
只要他累死了,这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。他哥这招伤敌两百,伤己两万的招数,实在是高。
聂怀桑双眼一翻,再也承受不住生活的打击,当即昏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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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大其实想的没错。不喜欢人家就不要给他希望。怀桑也没错,他是喜欢蓝大的,但他们的这种感情,还没到达爱情这个地步。毕竟都还是小孩子。
九、
聂明玦是个雷厉风行的人。既然说好了要锻炼怀桑,自然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。于是,在聂明玦的督促之下,聂怀桑每日都累得无暇再去伤春悲秋,只恨不得睡死在床上,再也不去演武场。因此,他格外珍惜每一个聂明玦出去的日子。
往日里各家举办清谈会,聂怀桑都是跟着聂明玦一同出席。但现在,聂怀桑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。这一来是怕遇见蓝涣尴尬,二来是想趁大哥不在时偷懒休息,三来是自己娘亲身体不适,他想多在清河陪陪她。
聂怀桑不去姑苏,蓝涣倒是来了几次清河,每次都会带一些吃的玩的过来。聂怀桑自觉尴尬,每每出来略坐一会儿便装病跑了。
蓝涣原本以为他是在躲着自己,但听人说聂小公子每日要完成非常多的训练之后,心中就只有担忧。他甚至委婉的和聂明玦说起不要揠苗助长,免得人过于劳累经常生病,况且怀桑本就体弱,总是这样高强度的训练,他的身体怕是吃不消。
聂明玦听了十分感动,转头揍了聂怀桑一顿。蓝涣为人善良那是蓝涣的事,你聂怀桑不该装病骗人啊,有什么当面说清楚不就得了,何必找这种理由来装可怜哄骗他?
话虽如此,但被教训了一顿的聂怀桑还是依旧躲着蓝涣,且再不提去姑苏之事。
苏夫人未免觉得有几分可惜,但见怀桑心意坚决,甚至为了悔婚不惜每日早起练刀,也就再没说些什么。只是心中难免焦急,想趁着自己身体状况还好,多教些东西给他兄弟二人,免得日后被人糊弄了去。
日子就这么忙里偷闲的过着。一晃又是许多年。
苏夫人这些年里总是生病,身体也大不如前,便渐渐将手中事务交托出去,闲暇时间常带着怀桑回江东苏家小住,陪伴父母双亲左右。聂怀桑年岁渐长,逐渐知晓了许多事情,只是懂得越多,内心之中的担忧便越大,因而更加不愿离开苏夫人去到外面,或在清河陪伴娘亲左右或在苏家读书。
苏家二老本就是个宠爱女儿的,因此也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外孙。苏家现在由苏夫人的兄长苏即墨掌管,苏老爷子闲着没事就爱教怀桑吟诗作赋,还常常打开自己的私库,拿出些珍稀字画同怀桑一起品鉴。
这样的待遇在苏家众多小辈之中还是头一个,尽管有人眼热,但却无一人敢对聂怀桑出言不敬。一方面是苏家的家教拘束着,另一方面,如今的聂家已在聂明玦领导下日益强大,重新在仙门百家站稳脚跟,稳坐仙门五大家的位置。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要去讨好,谁还会来同聂怀桑闹?
苏即墨深知此间门道,对聂家兄弟两个仍如往常时日,既不过分亲热也不过分客气,但私下却悄悄嘱咐自己的儿子女儿多多同聂怀桑来往。他自己也时常备些礼物,要苏夫人带回清河去。自然,是不会落下聂明玦那份。
聂明玦感念当年苏家雪中送炭之情,当然愿意同苏家多多往来。至少比起其他家族,苏家的人品性不坏,不用担心他们落井下石。
这年年初,姑苏蓝家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蓝家的大公子蓝涣,在十六岁生辰前半个月分化为天乾,青蘅君为其取字曦臣,号泽芜君。
这样的大事,仙门各家自然是要登门庆贺一番。蓝启仁想着,干脆连着生辰一起办了,免得总有人来。前些年蓝涣处于丧期,不宜到处走动,平日只在云深不知处向他学习如何处理宗务做家主,眼下正是个机会,将人放出去历练一番,将来也好接了这宗主之位。于是广发请帖,邀请各位三月之时来姑苏参与清谈会,顺便庆贺蓝涣分化。
这样重要的事情,聂明玦自然是要去。他问聂怀桑要不要一起前往姑苏。却不想,聂怀桑拒绝了他的提议。
聂明玦微微叹气道:“你可是还在介怀之前的事?”
聂怀桑摇了摇头。他现在已经不是八岁的孩子了。自然知道从始至终,蓝涣只是将他当成弟弟看待,若说错,大概是自己会错了意,惹得两人都不自在。想通了这一点,倒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了。只是这心里仍旧有个地方隐隐作痛,泛着幽微的苦涩。
“他已经分化,我却还没有。既然不愿意履行婚约,自然是要避着些。大哥你去就行,我还得陪阿娘呢。”
聂明玦有心想劝几句,但聂怀桑已经跑去找苏夫人撒娇卖乖。他心中也知苏夫人多年为聂家操劳,已是积劳成疾,心中又有郁气淤结,隐隐显出几分油尽灯枯之兆。这段时日,大家都有心让怀桑同苏夫人多待在一起,免得日后留有遗憾。因而聂明玦没再强求,等到了时日,自己带着贺礼去往蓝家。
蓝曦臣自然是无比欣喜。这些年他有孝期在身,不曾外出走动,只在云深不知处跟着叔父学习,除了自己族中之人鲜少与他人往来。偶尔闲下来会不自觉地想起怀桑这个小弟弟,只是总也不见人来。倒是也写过几封信去,得知聂怀桑同他一样,天天被拘着修习没有片刻清闲,难免忧心他体弱多病,不能承受。因而没再深究他为何总也不来姑苏看望自己。
只是……自己分化这样大的事,为何他也不来?
理解归理解,在意还是有的。
蓝曦臣没在聂明玦身后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,目光之中隐约有了几分失落。这样明显的情绪,聂明玦自然是看得出来,于是寻到个机会,将怀桑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。是一只小小的白玉坠,入手极其温润,仔细看去,上面刻着一轮圆月,几朵玉兰花。
蓝曦臣捏着那只坠子,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,也没能问出口。
聂明玦微微叹了口气:“怀桑要陪着二娘。我想,让他们多待一段时日,便没有强求。”
蓝曦臣顿时明白其中之意,不自觉瞪大双眼:“可是……”
聂明玦点点头,面上流露出几许哀伤。人心都是肉做的,苏夫人虽不是他亲生母亲,但这些年来待他极好,事事尊重他的意愿,处处替他着想,他自己对这个继母也是有些感情的。尽管明白生死不过是平常之事,可心中依旧不大好受。
蓝曦臣见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他,好在聂明玦很快调整好情绪,同他又说了几句闲话,便告辞离开。蓝曦臣握紧手中的白玉坠在窗前坐了一阵,忽地站起身来,跑去翻找出聂怀桑过往寄来的书信,又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,确有几句提到他想多陪陪母亲。
“难怪他总也不来,原来是因为这个。”他喃喃自语道,心中隐隐有几分愧疚。不是没有想过,聂怀桑在刻意躲着他。他不愿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莫大安慰的孩子,不愿相信他和别人一样,是想利用蓝家所以才刻意接近。怀桑的心那般善良单纯,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功利的想法。
他没有看错人。怀桑还是那个心底赤诚、热爱家人的孩子,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。
往日里同怀桑相处的一幕幕浮上心头,蓝曦臣只记得那些愉快的部分,记得怀桑对他的关怀同依赖,至于那些争吵以及被忽视的痛苦则被他抛之脑后,慢慢淡忘。
算起来,他们也有快五年没有再见过,不知道怀桑现在是什么模样。不如等手头事情一结束,就去清河探望一下。
蓝曦臣愉快地做好决定,将坠子同书信重新收好,极其珍重地收在盒子里。视线落在那条手帕之上,神色不觉一软。想着等怀桑来时,再将这东西还给他。
因着心中有所惦念,剩下的时间都笼罩在一种极其朦胧的愉快之中。蓝曦臣只觉得浑身充满干劲,迫不及待地想着等清谈会一结束,就收拾东西去往清河。
有的人,身子还在蓝家坐着,心却已经飞到山下镇子上,盘算着要买哪些特产给聂怀桑。
蓝启仁哪能看不出他什么情况?只是有青蘅君在旁劝阻,又因蓝曦臣言行举止没有任何差错,才暂且忍下不说。
蓝家这场清谈会意义重大,可以说本就是为蓝曦臣准备的。各家家主也知其中深意,能亲自前来的必然是本人到场祝贺,不能亲自前来的也会备上厚礼送到蓝家手中。
平时这些人情往来都由蓝启仁来处理,但这回,蓝启仁却要蓝曦臣来应对,自己只是从旁指点一二。因此蓝曦臣并不得空,前前后后竟忙了能有一个多月,才堪堪将所有事务处理完毕。
蓝曦臣得了空闲,连忙提笔写信,言明自己将在不久后去往清河拜访。
虽然没有提及怀桑,但聂明玦哪能猜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?当下只想叹气。他如今是真有些看不懂蓝曦臣和怀桑之间的事了。若说喜欢吧,两下都没什么特殊的情谊。若说不喜欢吧,偏偏一个躲着一个缠,只不过以前是怀桑缠着蓝曦臣,现在是完全反了过来。
这事,这事还真不好直接插手。
于是稍晚些时候,聂明玦将蓝曦臣要来拜访的事说给聂怀桑听,要他好好准备一下,有什么事和蓝曦臣当面说开。哪知聂怀桑得了消息,竟然连夜打包行李,第二天跟着苏夫人头也不回地去了江东。
聂怀桑前脚刚走,次日蓝曦臣就到了清河。
聂明玦也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,看到蓝曦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懵。
“明玦兄,怀桑呢?”
好嘛,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怀桑,你眼里怕是没有我这个大舅哥,啊呸,大哥了。
面对蓝曦臣那双充满关切期盼闪闪发光的眼睛,聂明玦难得有几分不自在,连忙拿起茶碗喝了几口,仔细斟酌半晌,故意隐去一些事道:“怀桑,和二娘半月前就去了江东外祖家。怎么,他没去看过你吗?”
蓝曦臣整个愣住。
半月前?江东?
半月前,正是蓝家的清谈会。蓝曦臣记得清楚,苏家是家主苏即墨亲自前来祝贺,可在苏家的怀桑却没有跟着自家舅舅一同前往。苏家距离蓝家御剑飞行也就半个时辰,就是坐马车乘船不过三五日。怀桑知道消息后,竟然没给他写过一封信,也没有来看过他。
聂明玦又抿了口茶,悠悠道:“我前日收到信,想着给你去个消息,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。怀桑现在还在苏家呆着,你若想去可以现在就去。”
聂怀桑,自己闯的祸,麻烦自己去背。大哥我就不奉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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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化是一个节点,就是两个人都进入青春期,开始萌动了。随着分化,身体上的悸动会让蓝大逐渐产生其他的感情。而分别许久,怀桑也会从孩子式的依恋中走出来,真正地面对自己的情感。
十、
得知聂怀桑人不在清河,蓝曦臣却也不好立刻就走,勉强呆了两三日,同聂明玦讨论讨论刀法,之后才告辞回了姑苏。
一路上,蓝曦臣的心情十分低落,甚至说是伤心也不为过。
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,好好的,怎么怀桑就不理他了?难道他还在介怀前些年的事?可怀桑从未对他流露出任何的不满,他只是,只是……只是怎么呢?忙吗?忙到没有时间来姑苏找自己。
蓝曦臣住了脚步,茫然地望着远方。
他至今仍旧对怀桑有着不一样的好感,在他强忍痛苦故作镇定之时,是怀桑看穿了他的伪装,耐心地哄着他将情绪宣泄出来。他是喜欢怀桑的,只是这种喜欢是兄弟间的,不是爱侣间的。他没有办法同怀桑成亲,因为他给不了怀桑想要的那种情感,勉强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。
要去找怀桑说清楚。
蓝曦臣拔出佩剑,一个轻盈起跳,乘风御剑而去。
从清河到江东,对他来说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。只是没想到,刚进入江东境内没多久,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云密布,不多时便下起了雨。
这点小雨,勉强能飞。蓝曦臣掐了个避水诀,降低自身高度,从厚厚的云层中飞出。等离得近了才发现,原来他已经到了西湖边上。
苏家的洞府在西湖附近山中,通体白墙绿瓦,与天水浑然一色,是为水云之间。蓝曦臣又向下飞了几寸,仔细辨认着方位,不期然在湖边的亭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于是立刻转变方向,收敛起周身气息,向着那道身影而去。
聂怀桑一手托腮,倚靠在栏杆之上,兀自望着满池春水出神,连蓝曦臣几时在自己身后都不知道。远山氤氲,碧波脉脉,似有无限愁绪倒映在他眼中。
阿娘的情况不大好,尽管大家都瞒着他,可他能够感觉到。近来阿娘总是在咳嗽,也时常望着他默默流泪,更别提常年不断的汤药。似乎在阿爹去世后,阿娘就再也没有开怀大笑过。她在担心他们,担心自己死后两个孩子无依无靠。
说来,大哥已过弱冠之年,可阿娘还当他们两个是小孩子呢。小孩子啊,恐怕阿娘心里一直放不下的,就只有自己了。所以尽管早已油尽灯枯,却仍是强撑着硬挨时日。
只是阿娘的心愿,他没有办法完成。
他不能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成亲,即便他也是喜欢过那个人的。多可笑,才八岁大的孩子,甚至连自己都不理解,却已经有了喜欢的感情。
大哥曾经问他,喜欢蓝涣是因为自己的心,还是因为想要完成娘的心愿。那时的他并不知道,只是觉得,想要和蓝涣多多呆在一起。后来才意识到,那其实就是喜欢。
他明白自己的心明白的很早很早。却是为时已晚。
那点心思,即便曾经存在过,现在也早已经歇了。
感情之事,从来都不能强求。而他也不是会怨天怨地,苦苦哀求别人喜欢他的人。
君若无心我便休。
不过是这样的道理。
聂怀桑望着这一湖朦胧的烟雨,顿觉人生亦是如此。满腹愁绪不知对谁倾吐,思及伤心处,不觉轻轻叹了口气,落下泪来。
却觉一只手轻轻落在腮边。抬眼望去,正撞进蓝曦臣温柔至极的眼眸深处。恰逢此时微风骤起,雨声淅淅,敲碎满池寂静,扰乱阵阵涟漪。四目相对,两下都有些怔愣。
眼前人依旧是那个模样,可因许久未见,又多了一丝丝陌生。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,只呆呆望着对方。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,也吐不出半个字来。
是啊,既然不喜欢我,也没必要纠结于此,毕竟联姻也只是为了家族稳固,倘若两个人并不相爱,那不就成了结仇?他和蓝涣,不一定要成亲的。自然,为了聂家,他也应当同他尽可能地交好,不必和他再继续闹别扭。
聂怀桑率先回神展颜一笑,仍旧像以前一样,甜甜地喊了声:“曦臣哥哥!”
蓝曦臣就势轻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脸颊,笑道:“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。怎么总也不来看我?”
“哎呀,这不是忙吗。”聂怀桑揉了揉脸,瘪着嘴撒娇,故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让蓝曦臣不忍再责问。
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样。看上去似乎从来没有变过。
只是聂怀桑知道,他心中的想法已然发生改变,再也回不到过去那般真诚。
蓝曦臣心里的苦闷却是烟消云散,也知他课业繁忙、家中事多,所以一时之间没能顾上自己。算是把自己来找聂怀桑的目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。要不是聂怀桑询问,他还真半点都想不起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蓝曦臣极为真诚道,“我不应该凶你。”
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偏聂怀桑懂了其中之意,原本红润的面颊顿时失了血色,怔愣半晌忽地笑了,连连摆手道:“嗨,我早就不记得了,难为你还挂心。没有没有,是我一时失言要你为难,应该是我道歉才对。怪我怪我,我那时年纪小,说话不过脑子,还请曦臣哥哥莫要怪罪才是。便都当做戏言,忘了吧。”
“好。忘了吧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再度和好如初。聂怀桑邀请蓝曦臣同他一起去苏家。他是趁阿娘午睡自己一个人出来散心的,眼下雨停,应该回去了。蓝曦臣也觉得来到江东应该同苏家人打声招呼,于是欣然应允。
二人说说笑笑,沿着西湖一路走入山中,去到水云间。
回去时,却正好见苏家三兄妹聚在堂中说话。苏夫人正对着门口,因而最先看到他们两个,当下惊讶道:“这么快?”
苏即墨闻言回头一看,也是十分诧异:“这才半个时辰不到,这也太快了。”
“怎么怎么?发生什么事了?”聂怀桑一头雾水,急忙追问道。
苏即墨指了指旁边坐着的大妹妹苏依莲,对他二人解释道:“你姑姑前段时间去岐山参加清谈会,回来却接连数日梦到恶鬼索命。你姑父驱除掉附身的冤魂,但你姑姑依旧心神不宁。所以我将你姑姑接回家中,刚写了书信去往蓝家,希望蓝老先生能派遣一个懂音律的弟子前来,为你姑姑清心安神。只是这信刚发出去半个时辰不到……”
蓝曦臣忙道:“晚辈并不知此事,晚辈是来找怀桑的。但若苏家主不嫌弃,晚辈自当为苏姑姑清除怨气,清心宁神。”
“这怎么好意思呢。”苏即墨推拒道。蓝曦臣怎么说也是蓝家大公子,做这种事实在是大材小用。
“无妨。不过举手之劳。”蓝曦臣微微笑道。双手合十,结了个法印,众人只觉他掌中白光一闪,一柄白玉洞箫赫然出现在他手中。
苏即墨眼前一亮,脱口而出道:“这就是青蘅君亲手打造的‘裂冰’?”
“正是。”蓝曦臣将裂冰放在唇边,轻轻吹响第一个音节。
轻柔和缓的乐声缓缓流淌,如一捧清水洗涤净心中烦闷,闻者烦恼全消,身上似有千斤重担散于无形之中,精神为之一振。
《洗华》又名《清心音》,是蓝家众弟子入门必习曲目之一,蓝曦臣从小学习,对曲中之意早已有所领悟,此时吹奏起来颇为得心应手,将清心安神这一功效发挥到极致。
一曲终了,堂下安静至极。苏家兄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。
“果然是天籁之音。”苏即墨轻声赞叹道。他觉得这辈子真是值了。可惜苏家人都五音不全,没法修习音律,遗憾,太遗憾了。
蓝曦臣不好意思地笑笑,在苏家人前露脸,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得意。未免失礼,连忙拿起茶碗轻轻抿了口茶水,这才发觉聂怀桑不知何时跑到苏夫人身边坐着,此时更是歪靠在榻上呼呼大睡。
苏夫人看了眼自家儿子,低低笑道:“多谢蓝公子,我这心痛的毛病竟也好了许多。”
“苏伯母不必客气。”
“只是,还要劳烦蓝公子件事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能不能帮我把怀桑带回房间去睡?在这里睡觉怕是要着凉的。”
几个大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,那神情仿佛在说,怀桑在这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叙旧。
“这……”蓝曦臣有些犹豫。叔父时常要他洁身自好,切莫与他人太过亲昵,免得失了庄重。但怀桑属不属于“他人”这个范畴呢?
“蓝公子,他为了我的病,几个月都不曾睡安稳过,每每在梦中惊醒,便要哭上一遭。只是他不说,我也全做不知。难得今日他睡得这样熟,便帮帮我罢。”苏夫人眼眶微红,眼中隐约可见泪光。
就在这时,聂怀桑身子动了一动,好像是被说话声惊扰到,苏夫人连忙捂住嘴,泪却滚滚而落。蓝曦臣心下一软,再是如何也不好推拒,于是收好裂冰和朔月,缓步走到榻前,伸出双臂将聂怀桑抱起。
聂怀桑发出一声轻微的呓语,缩着身子向他怀中蹭了几下。这下意识的举动却牵动起蓝曦臣心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,那个时候,怀桑也如这般睡在他的怀中。
蓝曦臣的嘴角不觉向上扬起,连目光都柔和了几分。轻手轻脚地抱着怀桑去了厢房,将人放到床上。他正想着去搬个椅子过来,哪知聂怀桑离了热源心下不安,于睡梦中伸手一抓,竟一把抓住他的抹额下端。
蓝曦臣吓了一跳,急忙想把抹额解救出来,无奈聂怀桑攥的死紧,怎么也不肯放手,甚至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。蓝曦臣被扯得歪了身子,不觉叹了口气,心中颇为无奈,又有几分觉得好笑。
此时也不好再走,蓝曦臣脱了鞋子爬上床,默默倚靠在床头等着聂怀桑松手。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诵家规,背着背着,感觉头上越发紧凑,睁眼一瞧,原来聂怀桑又滚了过来。这下可好,自己的抹额绕着他的身体缠了好几圈,把人给捆得结结实实,偏偏被捆着的那个睡得香甜,毫无察觉,只是苦了自己被勒的脑袋生疼。
蓝曦臣侧过身子,试图缓解一下。却不想越歪越往下,到了最后竟与聂怀桑脸对着脸同躺在一个枕头之上。
这样近的距离,自然是清楚地看到他眼下的青黑。想起苏夫人说他夜里睡不安稳的话,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疼惜,不觉伸出手去,在他后背极为轻缓地拍了几下。聂怀桑下意识地往他怀中钻,毛绒绒的脑袋抵在蓝曦臣下巴上轻轻蹭了几下,如幼兽般寻求着庇护。
“睡吧。”蓝曦臣柔声道,“我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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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桑还是喜欢的,只是劝自己不要喜欢。蓝曦臣道歉时都没有说是哪件事,可怀桑却知道。嘴上说自己忘了,实际上记得清清楚楚。脸都白了。怀桑觉得,蓝曦臣只为自己说话语气凶道歉,这说明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,他果然是不喜欢我的。这章的雨应该很重要。
其实这个时候,两个人都有些动心了。但因为以往的思维定式(?)蓝大一时认识不到,而怀桑在劝自己放下。但侧面有反应,蓝大在苏家人跟前表现会得意,这就是在老婆的家人面前被夸奖的心情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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